■陈于晓
燕子不过是一枚标点,落在一小片的白墙黛瓦上,而一小片白墙黛瓦的影子,则隐在白墙黛瓦的老屋檐下。只有马头墙高高的,那高昂着的马头,时不时地,似乎在人家的错落有致中打探着什么。
仿佛嘶鸣了一声,但肯定是我的一种幻听。其实此刻,徽地无马,至少,我不曾遇见马。不过在时光里,或许会有骑白马的郎,从半月形的池塘边,哒哒而过,那时弄青梅的女子,正好在洗衣,河埠头的涟漪,或者水花,也会小小地慌张一下。
只有马头墙的影子,在水中从容地晃荡着。炊烟的影子更柔软了,高高的马头墙,隔火的马头墙,这么多年了,在徽州从来没有高过一炷炊烟。
井口在庭院里,天井是朝着天空挖掘的,也因此天井没有底,除非你能触及天空的底部。至于井水,就是那蔚蓝色的荡漾。这边庭院花落花开,那边井口云卷云舒,这份淡然宁静的心境,仿佛是为徽州的人家定制的。几朵白云飘过,这些白云,有时叫白云,有时则改叫了流年。
偶尔也听雨,其实徽地多雨。尤其春日,檐下雨滴,时而串珠,时而成线,水滴久了会穿石,也会抹去岁月的沧桑吗?只有“四水归堂”的喻义,滴答着,绵绵了一年又一年。
如果天井横下来,会不会在层层叠叠的院落之间,走成一条光阴深深的窄巷。只是徽地的每一条窄巷,都将抵达开阔。
“千金门楼四两屋”,砖雕、木雕、石雕,徽州人家用一个“雕”字,藏了岁月的风云与天下。字匾、拱形、垂花、八字……各样的门,皆可精雕;梁架、斗拱、栏板、门窗……这些构件,皆可细琢;财富、地位和审美,或者也可雕;山一程水一程的漂泊,曾经在梦里缠绵的乡愁,也可雕吗?
如今我走过,在花鸟虫鱼的栩栩如生里,看见了风雨的浸渍。数粒青苔,间或一朵野花,把“雕”中的人物、习俗和戏曲传说,斑驳了一小片,或者又鲜艳了一下。仿佛叮咚叮咚的雕琢之声,还在玲珑着鸟语,还在飞溅着花香。在手起手落之间,光与影中的人物,还在走动着。那些朴素的祈盼,还在徽州这棵大树的枝头,开花与结果。
其实所谓“雕”,不过是烟火的另一种写法。他们说,每一笔“雕”,都是在为徽派民居的日常点睛。
打开徽地的建筑辞典,一页页的“白墙黛瓦马头墙”,隐约在水汽氤氲之中。仿佛油菜花,也是必不可少的,菜花的朴实,像极了憨厚的徽地。
在微缩的徽州版图上,新安江不过是门前一汪小溪水,黄山被云雾一缭绕,也就是一只盆景了。在徽州,风吹动着水,就成了你可以栖居的好风水,常有村居图卷被安在八卦之中。
宗祠和庙宇,一炷香火;林立的店铺,一地烟火。一座接着一座的牌坊,还在叙述着流年;随处可见的书院,还在抑扬顿挫着晴耕雨读的故事吗?在木头砖瓦中,安身;在笔墨纸砚里,润心;而那尾阴鱼和阳鱼,依然在时浓时淡的水墨画中静静游动。
这些年,我常在梦中回首,发现一生痴绝处,仍是镶嵌在山水之间的徽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