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诚然

　　追光者莫奈，经历了战争流离的苦难，亲人离世的悲伤，逆流创作的孤寂，却依然与他笔端的睡莲一样，不和光，不同尘。睡莲也在告诉我，在随机性与不确定性面前，我可以选择，敏感于光，日日归零。

　　道听途说，终究不真切。

　　没有真正谈过恋爱的人，是不知道恋爱的甜蜜与失恋的苦痛的。对睡莲，也一样。若是没有亲手养过，是无以知晓它是怎样睡觉，又是怎样醒来。而一个早出晚归的人，也是难以欣赏到睡莲满开的娇态的。

　　门前，有只椭圆形的庭院水缸，我就一直心痒痒，希望能创设鱼戏荷花的恬适场景。

　　但，荷花花瓣太大，缸又不是湘湖，实在太小。退而求其次，立夏那两天，我在淘宝买了睡莲根块，准备种植。打开箱子看，根块的形状，与菜摊上能买到的莲藕差不多，看着可以食用，只是个头小一些，两头尖尖，小巧而精致。虽然黑乎乎，但想到它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，不光不嫌弃，还心生了欢喜。

　　种植，由先生负责。根据卖家的操作视频，他将根块放于略小一点的盆里，用泥土埋好，再在土上覆盖了一层鹅卵石，为盆置重，也避免遇水成浆的泥四处流溢。最后，将整个盆置于池底，完全地没入水中，就完事了。

　　一个月来，睡莲几乎是被忽略的，但我知道，它在水底默默生长。

　　时至小满，它开始显山露水，肉眼可见地开枝散叶了。只见缸面铺满了大小不一的心形叶子，根茎也各有粗细地散开来，不同层次的绿，生机勃勃地荡漾在水面。

　　芒种时节，天气阴晴多变，飘忽不定，睡莲不管不顾，在水里疯长，莲叶有了嚣张的味道，彼此掩映拉扯，弥漫了整个水面。最可喜的是，有三两个尖尖的俊俏花苞，从叶面高高跃出，待放的样子，严肃端庄显清高。

　　端午那一天，雨丝细密，天空情愫满怀，欲吐难休。近晌时分，顶着雨，我去喂鱼。见水面光彩夺目，定睛看，是一朵睡莲开花了，金灿灿的黄，层层叠叠，热烈奔放，外围几圈还着了淡粉色，最自然的镶边。拿出手机来，我各式镜头好一阵拍，但怎么看，都不如水里的美得灵动自然。

　　“你的杰作开花了，快去看！”傍晚，先生一回家，我就迫不及待地告知。

　　他跑出去看，说：“没有啊，你竟然骗我！”

　　“该是你在骗我吧，假装没看见……要不，就是你眼拙？”我将信将疑地跑出门外探看。咦，真的没有开呢！花瓣静静地合拢着，就像从来也没有打开过，又好像对我故作陌生。

　　“哈哈，原来，睡莲也懂人情冷暖啊，遇到它不喜欢的人，就不肯给个好脸色……但我真的没有骗你，它中午确实是开放的。”我一边调侃，一边打开手机相册，证明我所见属实。

　　第二天，一早就出门上班，我根本无暇顾及睡莲。傍晚回家，我去看睡莲，它却又睡着了。此时，才感叹，睡莲的习性与它的得名，是多么贴切！它对阳光敏感，太阳出来，它打开花瓣，夜幕降临，它又缓缓闭合。它有自己睡觉与醒来的节奏，日出而醒，日落而闭。与人类一样！

　　画布，承载了画家最淳朴的心声。睡莲的这个光敏天性，让我猛然间解锁了一个秘密，法国画家莫奈画了一辈子光的秘密——他酷爱画睡莲，是因为他要像睡莲一样追光而行。

　　两年前，我曾在滨江宝龙看展，里面除了梵高所作的《吉奴夫人像》，还有一幅重量级油画，就是莫奈的《粉色睡莲》。池水、睡莲、树的倒影……构图简洁，气韵丰富。在触手可及的距离，我看到，淡绿色的莲叶浮在气雾缭绕的水面，粉色绽放的睡莲，有一种朦胧飘渺的美。再移步画外五六米处远观，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，睡莲则亭亭玉立，清新雅致，馨香诱人。

　　印象派的开创与推广者莫奈，以《日出·印象》出名，他的《干草堆》，曾在纽约以1.107亿美元高价拍出，成为当时印象派画作拍卖最高纪录，但他生命的巅峰之作，是睡莲系列。他喜欢以动态的意境，用拍照片一样的方式，进行快速连画，常常成组创作。他用梦幻般的氛围与清浅有致的生动色彩，呈现了一幅幅静谧而富有生机的睡莲，一生共创作三百多张。莫奈迷恋自然风景，尊重内心的感觉，他用炫目的色彩，让光成为画面的主角，因而，被誉为一生追光的印象派大师。

　　“我要成为火，渴望得到风的吹拂”。风，能熄灭蜡烛，也能使火烧得更旺。世界斑驳陆离，富有秩序，也杂糅混乱，蕴藏生机，也充满幻灭。追光者莫奈，经历了战争流离的苦难，亲人离世的悲伤，逆流创作的孤寂，却依然与他笔端的睡莲一样，不和光，不同尘。

　　睡莲也在告诉我，在随机性与不确定性面前，我可以选择，敏感于光，日日归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