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俞玲玲
上小学一年级时,有一天奶奶发煤炉,用一张旧报纸引火。旧报纸暂时放在一边,我就歪着头把自己认得的字一个一个念了出来,竟然发现它们的读音连缀出自己懂的话语,大为震动。那一刻,仿佛有一个神秘的人靠近我耳语,这种声音仿佛阳光划过,只有我听得到。
那可能是我生命之初的第一场阅读,犹如壳中小鸡啄开坚硬外壳的第一个小小孔隙。阅读令我打开了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扇门。从此,只要是印有汉字的东西都令我饥渴阅读。
小学三年级时,我读到了《木兰从军》的故事。她男扮女装,替父从军,建立功勋。我永远记得《花木兰》这个故事的下面,配着用钢笔线条勾勒出人物的形象,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,横跨战马,替父从军。花木兰豪迈的气概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,成为我童年生活最鲜活的榜样和最深刻的憧憬:我只是一个女孩,可是我也要活得光彩。这样的一个故事,我反反复复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,花木兰“谁说女子不如男”的语言,像阳光划过的声音,永久地刻在了我的心里。
初一暑假对我意义非凡,因为发现了最幸福的一处所在:姑姑出嫁后留在家里的半菱桶书。
大多是外国书,长长的外国人名一个没记住,只是记住了情节。囫囵吞枣地看,长大后,知道那些书是一个叫托尔斯泰的长胡子老头写的。反正,夏天结束时,菱桶里的书差不多被我看完了。初二回到学校的第一次模拟考,我考了年级第八名。我的名字出现在手抄的红榜上,我无数次地假装不在意,偷偷地瞄红榜上自己的名字。坐在教室里,我无数次地回想这种进步发生的可能性,这让我联想到菱桶里的阅读,一定是它给了我神奇的加持。
于是,当别的孩子在田野里疯跑的时候,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阅读上。那时可以读的书不多,开学初语文书刚发下,我几天就看完了。邻居家的《杨家将》《说岳全传》《封神演义》也看过了。亲戚家能借到的书都没放过:《儿童文学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铁道游击队》。还有妈妈上班的那个乡镇企业里在传阅的《七剑下天山》。我时而身穿白衣,下跨白马,化身江湖女侠,除暴安良;时而长裙飘飘,坐着马车,化身淑女,畅游世界。我庆幸,我看到了一片更为广袤的田野,那里的风景更为迷人。
二十岁师范毕业的暑假,去上海外公家住了一个月。外公带我上书城,给我买了一堆书。那一堆书中,独独喜欢上那本小小的《唐宋词一百首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的。那些黄色的书页,散发着柔和的光芒。喜欢秦观的《鹊桥仙》,喜欢李清照的《声声慢》,喜欢欧阳修的《群芳过后西湖好》,喜欢李煜的《春花秋月何时了》……一切好语言都被道尽,立尽斜阳,我迷恋诗词中所散发的诗情。
回到乡下,那些诗句,在夏日的午后,变成了葡萄架下的吟诵,它让我拥有了一个更为深远的,也更为丰富的世界。日子久了,古诗词中的某些场景便化成了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。那些诗句,最终变为流星般的光芒,跨越时空,感化与影响着我的精神和生活。总是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,这些画面会忽然地在脑海中闪现:许多未曾谋面的诗人词客,他们是如此让人亲近:他们曾经怀着与我一样的情怀!
我已从教三十年,有过太多的迷惑与困顿,经历无数次的失落与苦痛,但书籍无数次带给我心灵的安慰。一书在手,神游太极。内心的皱褶竟慢慢舒展,感到自己的偏执痛苦有时完全是自我折磨。静静想来,书是人类永恒的生命:人只有一次生命,每个人都只有一种生命体验,但你每读一本,就多了一种生命体验。年过五十,我随身带着书。阅读是一条与岁月抗衡的捷径!
非常光荣与文字相遇,阳光下,它仍在对我耳语,只对我一个人透露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