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孙道荣
我住过的所有房子,露台都不封。封起来了,它就算不上露台了,一座房子的灵气,也就没有了。当我孤寂时,当我失意时,当我踌躇满志时,我都会来到露台上,坐一坐,或站一站,我寄放于此的心啊,就又一次鲜活了。
一个屋子,餐厅是吃饭的地方,卧室是睡觉的地方,客厅是留待客人的地方,只有露台(阳台),是安置我们心灵的地方。
我搬过数次家,住过多处房子,我对房子只有一个硬性要求,就是必须有露台,且露台越大越好。卧室可以小到只能放置一张床,餐厅可以小到只能放置一张桌子,露台不能小,更不能没有。我住过的所有房子,露台都不封。封起来了,它就算不上露台了,一座房子的灵气,也就没有了。
露台是拿来干什么的?有人说,是晾晒衣被的,是种花养草的,是堆置闲物的……这都是实用主义者,在我看来,露台是你在屋里待久了,憋闷了,可以随时从屋里走出来,透口气,承接雨露精华,放飞心灵之地。
露台之上,宜独坐。老藤椅最佳,随便一个四脚凳也行。置于一隅,随时坐一坐。既是独坐,就不用说话,沉默是最好的独处方式。如果一只鸟飞过,你也可以跟它打个招呼,它说它的鸟语,你说你的人话,互相听不懂,有什么关系?如果一缕风拂过,带来了某个季节的信息,你忽有所触动,也无妨自言自语几句,风带来的,风亦带走,风只当你什么也没说过。就像此刻,你可想一想,也可以什么都不想,只是发呆,谁也管不着。我常在露台上独坐几十分钟,甚至小半天,像被时间钉在了那儿。但我拔腿想走的时候,我就起身走了,时间只在这一刻,给了我充分的自由。
露台之上,宜煮茶。最好是绿茶,最好是透明的玻璃壶,能看到茶尖在水里轻轻地翻身,像它活在茶树上时,被谷雨前的细雨,一遍遍地浸润。火则不需大,蜡烛的火苗就足够了,恰好保持了水温和你的体温一致,不觉凉,也不烫,或小抿或豪饮,皆无不可。露台上宜微风之时煮茶,微风使烛光左右摇曳,像一个善解人意的村姑,在乡下大灶的灶膛里,均匀地拔着火苗。倘没有一丝风,烛光直直的,便没了袅袅的趣味;倘风稍大,又恐吹乱了茶味。待你在露台之上,把这一壶茶都饮完了,你原本浮躁的心,亦必沉静了下来,被润泽得有了滋味。
露台之上,宜小饮。这就需要知己出场了。也不用多,一两位足矣。人生得一二知己,就够了,一多,就容易沦为狐朋狗友。最好是红酒。白酒过于浓烈,酒气从露台飘散,让露台之外的人嗅了生厌。啤酒又总是夸张地泛起太多的泡沫,像一张虚幻的脸。唯红酒是安静的,似这渐晚的暮色,如晚霞落进了你我的杯中,若你我此刻又甜又涩的心境。一小杯即可,意到即可。真想豪饮的话,你可以回到餐桌上去。
露台之上,宜听雨。雨落在树叶上,雨落在楼顶上,雨落在小区的地面上,你在露台上都能听得见,它与你躺在床上听到的雨声,如此不同,仿佛这一场雨,只为你而下。你也能看见雨是怎么在半空串成了一根根线,挂在你的面前,像珠帘一样。还有调皮的风呢,它会帮着雨改变方向,落在你的露台上,打湿你的脚背。
如果是北露台,宜纳凉。抬头可以看到天上的北斗,低头能看见汗流浃背的行人。白天阳光的炽热,还在四处游荡,但它似乎疏漏了你的北露台,也可能是它有意留下这一块稍微凉爽之地,让你在最热的日子里,也有一小块可以避暑的地方。你在露台上纳入心中的凉,才是自然的凉,是带着大地气息的凉,是小时候躺在农家院子的凉床上,才能享受到的凉。
如果是东露台,宜晨坐。椅子上的晨露,像昨夜的梦,凝成一滴滴晶莹的小水珠,一屁股坐上去,凉凉的。倘若你像我的朋友住的38楼那么高,你就能在自家的露台上,看见城市里的日出。即使你与我一样,是底层的露台,也能幸运地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,是怎么穿过高楼的缝隙,来到你的身旁,将你新的一天照亮。
如果是西露台,则宜观日落。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,我们看到的是阳光,而不是太阳本身,现在,你却可以站在你自己的露台上,陪着太阳落幕。唯有这一刻,你可以盯着太阳的脸,而不用怕她害羞,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眼睛,被她的明亮和艳丽灼伤。
如果是南露台,它显然是最佳的露台,适宜你做任何一件事。你在南露台上,一眼就能看见一朵花开,春天总是从你家的南露台,翻进你的家,急切地给你带来春天的消息。你在南露台上,听到的第一声响雷,把夏天炸开了一个大窟窿,所有热烈的分子都是从那儿蹿出来的。秋风让第一片落叶,改变了方向,并不落在地面,而是飞到你的露台上。即使冬天凛冽的北风,也学会了在一幢大楼前绕个圈,攀上你的南露台。唯有在南露台,你能看清四季的变化。
最奇妙的是,即使你的南露台上有个顶,阳光也能倾斜下来。我的家在北纬30度的杭州,太阳永远是南斜的,就是为了能将阳光洒在我的南露台上,让我家南露台上的花花草草,都能沐浴它的光芒。还有我养的一条狗,它也总喜欢趴在南露台上晒太阳,它还特别喜欢用它的爪子,挠一挠铺在它面前的光,虽然它从来也没能捉住一缕光。
而我呢,当我孤寂时,当我失意时,当我踌躇满志时,我都会来到露台上,坐一坐,或站一站,我寄放于此的心啊,就又一次鲜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