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陈幼芬

　　有毒动物，轻则令人剧痛，重则丧人性命，有毒的关系与家庭，也一样。适当的挫败与艰难，激发人的潜力，提升免疫力，那是值得庆幸的。若是留下难以抚平的创伤，一辈子都举步维艰，让人生无可恋地活着，那就是悲哀了。

　　教室的希渥上，正在播放消防安全的直播讲座。我倚墙而立，拿手机继续处理钉钉下达的未尽任务。然而，在一班坐着的男生女生面前鹤立鸡群，显得突兀，我缓缓地将身体重心下移，渐渐蹲于地上。可能是累了的缘故，我蹲下来的身体，因松软而舒适。

　　小烨见了，指着讲台上那张蓝色的凳子，说“老师，你可以坐着的呀！”我抬头，接住她含笑的脸庞，顺从地取来凳子，坐下，感受那份被看见与关心的温暖。

　　小烨的眼睛里，一直闪着光。这份光，温柔灵动，喜悦有力。虽相识不久，互动不深，然而，这双流光溢彩的眼睛，很是打动我。让我不免猜测，她听过的故事，一定美好多过哀伤；她看过的风景，一定有趣多过乏味；她遇见的人，一定温润多过漠然。

　　常常，我被这样眼睛明亮、心地善良、平和笃定的人深深折服。光波闪烁的澄澈眼睛，像夜空中的星星，像海幕深处的灯塔，像沙漠中的绿洲，令我倍受滋养。然而，因为工作的关系，我也多次遇到另一种眼睛，呆板失神或泪池汹涌，不免跟着神伤叹息。

　　如果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那么，他们的心灵，正黯然沮丧，暗淡无光。人，作为关系的主体，通常，受伤于有毒的关系。对未成年人来说，则是有毒的家庭。看着，是一样的苦海难逃！

　　美国生物学家克丽丝蒂·威尔科克斯写过一本叫《有毒》的书，说，“作为我们的敌人，有毒动物帮助我们变成了今天的样子。”一个重要的观点是，有毒动物与人类的命运之所以紧密交织、永不分离，是因为它们有守护人类生命的能力。这让我直接联想到，每一个个性独特的人背后，有着各具特色的养育方式，而深陷痛苦难以自拔的孩子，与有毒亲子关系的日夜浸泡脱不了干系。

　　毒物的世界丰富多彩，关系与家庭中的毒，大同小异。

　　排第一的，非暴力莫属。“你不听我的话，你违逆我的要求，你惹我生气了……我就用武力制服你，让你乖乖地趴下，求饶认错。这是让你改邪归正最便捷有效的方法！”望子成龙，望女成凤，是父母对孩子应有的期待，但霸权主义的无理逻辑，对孩子的伤害，是双重的。身体上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疼痛印记，心理上，也刻录下随意被恶意侵犯的耻辱。暴力造就的，要么是缩头缩尾的懦弱者，他人霸凌的对象，要么就是满腔愤慨的游走火药桶，人生处处是战场。打骂换来的，皆是恨。

　　排第二的，是自尊摧毁。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斗，攻击与贬抑性的语言，是驾轻就熟的武器。这世上，完美是幻想！在一个人的身上找缺点，易如反掌。“你真笨，你没用，你有病，你拖累了我，没有你我会更好……”，角度不同，观点只有一个——你没有资格好好地活着，你不配享受美好的生活！极端关注并指责他人的缺点，无限放大自己的受害者情绪，目的就是一个——我是你的王，你要感恩戴德，永远忠诚与仰慕！内在匮乏与无力的人，通过打压别人、贬损对方的价值感，突显自己的权威。其本质，是实施对他人心理上的虐待与情感上的控制。假以时日，受虐者真的没有活路了，因为他们相信了，自己真的什么都不配，连呼吸这地球上的一口空气，也是拜人所赐。卑微与讨好，成了人生的底色。

　　排第三的，是控制。控制欲，是出于安全的考虑，对他人深沉情感的表达。卸下你房门上的锁，你的空间属于我；翻看聊天记录，做你肚子里的蛔虫，你的头脑思维我要了如指掌；苛刻地管住你的钱，你的外出自由受我摆布……总之，爱你就要占有你，我的焦虑与恐惧，得由你来负责。否则，我会生病，我会发火，我会用各种手段，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！可是，追求生命的自由，是生而为人的本能。有控制，就会有反扼杀的防御，被窒息，就会有逃离与隔阂。毕竟，敢于冲突的人很多，善于和解的很少！

　　因为眼镜蛇的伤，细菌学家发明了抗蛇毒血清，这是带毒生物对人类进化的巨大贡献，是人类与有毒动物共同演化的结果。人与人，人与家庭，必然也是相生相克的关系，弃之不能，近之有毒，令人惶惶然不知所措。

　　有毒动物，轻则令人剧痛，重则丧人性命，有毒的关系与家庭，也一样。适当的挫败与艰难，激发人的潜力，提升免疫力，那是值得庆幸的。若是留下难以抚平的创伤，一辈子都举步维艰，让人生无可恋地活着，那就是悲哀了。

　　眼前，又浮现小烨有光的眼睛，那么美好。所有的体验，都会成为拥有！我们只能爱少数的人，但每一个人，都值得尊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