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冯文丽

　　我的继拜娘是远近闻名的裁缝，长年有个一起做活的同伴——“嗯娘”。她们大约三十岁时开始合作，整整合作了四十余年。每次见到她，总坐在一边缝东西。“嗯娘”面容白皙，衣着整齐，慈眉善目，言语可亲。直到做不动了才停了手中活计，九十三岁而终。

　　她姓徐，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。九岁没了娘，是五个姐妹中的老小，都称她“阿小”，没有其他名字。徐阿小最聪明，留家里招了上门女婿。十八岁开始做衣，没人教，是无师自通。有一回，她跟父亲说纽襻不会打。父亲外出做活见识多，拿起麦草竿给她演示了一下。晚上她就已经学会了。徐父直夸阿小聪明。

　　阿小会做中式衣服，裁、剪、缝、翻，样样在行。有一次去给人家翻小孩棉衣时，发现已做成的衣服不仅活计好，还折叠整齐，便打听这是谁做的。她寻上门去，见到了继拜娘，从此俩人一起做裁缝，一合作就是四十年。

　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，沙地人遇到结婚、小孩出生等大事，会请裁缝上门做衣服。一做好多天，还管饭和点心。继拜娘骑车，载着“嗯娘”一起去做衣。远的要骑二十余里，有时遇到雪下得厚，路和沟都分不清，好几次一起摔到沟里。

　　继拜娘踏洋车，主要做西式衣服；嗯娘做中式，剪裁、缝衣身、弄羽纱、盘纽扣、翻棉衣、折衣裳等。俩人同进同出，合作默契，做了一家又一家。后来上门少了，继拜娘就在自家房子开辟出裁缝间。拿布上门的人络绎不绝，活计一年到头都做不完。忙时嗯娘吃住在她家，大冷天还会帮着把被头捂热，才回家。

　　嗯娘身材微丰，常年梳着发髻，穿大襟衣服，形体富态。大襟衣是用整块布裁出来，中间挖个圆形领口，领子要事先缝住。前身和后背都是整片的，用布做的纽扣对结，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右侧腋下，直到腰间。两个袖子的中间有接缝。这些都是手工活，嗯娘会做。做这样一件衣服很费工费时，却是老一辈沙地女性日常与出客的衣裳，所以一直有很多活。

　　嗯娘心气平和，我一直以为她生活称意，哪料她经历了许多波折。她一生有八个子女，怀第六个孩子时，丈夫去世了。那时沙地缺医少药，腹泻不止的丈夫死时才三十多岁；再婚后，又生了一儿一女。第二个丈夫早她20多年过世了。八个子女的衣裤鞋袜她都自己做，子女成年成家后，她又经历了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。八十多时，有一回发现二儿子写榜文时经常在写的字写不出来，字还歪斜。母亲问缘故，儿子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。她就跟二儿媳妇说，要去查一查。结果是二儿子脑子里有了瘤。

　　嗯娘接触的人多，言语很有分寸。她能讲笑话，也能自嘲自身的不足。她的询问里包含着关爱，讲自己看法的话语不会过头。我很少见到她意气用事或气急败坏的时候，她与周围人相处和善可亲，对孙辈很体恤关爱，是受人尊敬的老太太。

　　几十年下来，她成了继拜娘家的亲人，在我也是。有她在的场合温馨愉悦，她则说笑和干活两不误。离世前五年，她不太做缝纫活了，由两个儿子轮流照看。那会她耳背但神志清爽，能走动，常来继拜娘家坐坐，一直到天黑。最后的时光需由人搀着才能到继拜娘家，两个人一起说话挨过时光。摔了一跤后，就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了。

　　在沙地，像徐阿小这样凭自己的聪明和勤奋撑起家庭，养大众多子女，在岁月的风雨中遭受打击，仍心善气和，不辍劳作，以精湛的手艺和超于常人的长寿，走完沙地女手艺人默默无闻的人生，值得一记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