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金维立

　　这些琐碎的牵念，竟成了每日的晨课，机械重复中生出一种安心的错觉——仿佛我的牵挂能化作你头顶的一片云，为你遮去半分烈日、阻挡一丝冷风。

　　二十五日，不过是薄薄几页日历的翻动，于我，却仿佛心头生出一株固执的树。它的每一枝都执拗地朝西面天际伸展，似要穿透上万公里的距离，去触碰你走过的风。

　　那日，你挥手作别。二十岁的背影融在阳光里，轻快地没入安检口的拐角，仿佛此去不是一场远行，而是往邻家串门。留我怔在原地，心口陡然空了一块。机场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，世界寂静得只剩下我的心跳，一声一声，在胸腔发出回音。

　　从此，我的二十五日是循环于家与单位之间的圆弧。晨起第一件事，便是摸过手机，让你的世界在我的屏幕上苏醒。阿姆斯特丹有雨，便担心你带伞与否；尼斯骤凉，又唯恐你衣衫单薄；巴塞罗那阳光炽烈，复忧虑你是否涂了防晒。这些琐碎的牵念，竟成了每日的晨课，机械重复中生出一种安心的错觉——仿佛我的牵挂能化作你头顶的一片云，为你遮去半分烈日、阻挡一丝冷风。

　　我开始留意超市里法国葡萄酒的价位，浏览网页时会多看一眼欧洲新闻。你的旅程悄然成为我的地理课，我熟记你途经城市的经纬度，收集你踏足的时区。就连书房里的地球仪，也化作承载思念的载体。有时洗碗到一半，会突然停下来想，此刻你那里是清晨还是深夜？

　　而你的二十五日，是以行李箱轮毂丈量世界的冒险。我想象它在乌得勒支的砖石路上咔嗒作响，与古运河畔的自行车铃声交错成趣；在巴黎氤氲的香氛里轻盈滑过，裹挟着面包店焦糖气息里的松弛感；在马德里的烈日下滚烫地转动，像一枚追逐光影的向日葵。

　　第五日，你发来照片。照片里的你，正与学校宿舍楼前草地上的羊群互动，夕阳把你的头发染成金棕色，你笑得像个第一次见雪的孩子。我把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看你眼角是否藏着疲惫，衣角可否沾了异国的尘埃，却只看见，你清澈的瞳孔里映着那片晚上八点仍明亮如昼的天空。

　　第十日，你更新了微博，记录你在荷兰国立博物馆、UU大学博物馆、热带博物馆的见闻。微博的照片里没有你的身影，但我依然看到了那个带着好奇不曾停步的少女。

　　第十五日深夜，手机突然震动。你发来一段在蒙马特高地的视频，行人如织的广场前，有乐队在演奏香颂名曲《秋叶》。我戴上耳机反复聆听，想起你十六岁那年登台弹奏吉他，正是这首曲子，眼泪不知何时淌了满脸。

　　那晚我翻出你小时候的相册。学步时摇摇晃晃的身影，六岁时在幼儿园门口紧紧拽着我的衣角，十岁第一次参加冬令营紧张却强作镇定的小脸。原来每一次放手，都是为了让你的翅膀长出更坚韧的羽毛。

　　第二十日清晨，收到你在尼斯海边的照片。风扬起你的发丝，你张开双臂，背后是湛蓝的海天一线。我终于不再查询你那边的天气——因为知道你已经学会为自己添衣，替自己备伞，给自己找到避雨的屋檐。

　　第二十五日，你归来的日子。赴机场途中，见天际有云向西疾行，忽觉这二十五日何其短暂，一如你倏忽长大的二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