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图 汪少一
我刚认识舒从河,是十六七年前在杭州二百大瓷片早市上,我从他手上买的第一块瓷片到现在还常常翻出来看看,那是块湖田窑的壶盖。那时,他十七八岁,个子高,腰直,肤白,面目清秀,老戏文中的书生模样。
凭想象,会觉得他是乌镇的,或从西塘来。后来知道,他是江西上饶的。
我一开始以为,他是中国美术学院或浙江工业大学美术、工艺设计类专业的学生,趁周末在早市上练练摊。他卖瓷片时有点怯场,对讨价还价还比较生疏。每个早市走到他摊前,我总会蹲下来买几块瓷片,用行动支持一下他。当然,他摊上总有些瓷片让我动心。
几个月后,我发现可能把他看错了。他面相是个读书的,可干的活更像个职业捡瓷片的。他摊上的瓷片,一看就是从工地上来的,没有筛选过,窑口众多,多个朝代,品相也有好有差。
我问他,是不是在杭州上大学?他瞬间脸红了。他说,初中毕业就学不进了,从江西来到杭州,跟着父亲在工地上捡瓷片有两三年了。
把一个初中毕业生看成是大学生的气质与模样,这件事或多或少地刺激了我。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往。此后这十六七年,我赶了一个又一个早市,从他手里买到的瓷片数量可能接近万片。
这两年杭州老城区的房子盖满了,工地出瓷片渐渐成为历史,只在一些小的维修工程,比如整修地下管道等,多多少少还能出些瓷片。
如今,小舒已成家立业了。他在杭州买了一个小套,又在吴山广场附近开了间小古董店,卖一些多年积累下来的瓷片或残器。持续多年的交往,让我和小舒常常可以坐下来,在一杯清茶中时不时地聊起过去这些年,杭州捡瓷片的三代人所经历的那些事。
杭州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新一轮城市建设,至今已持续四十余年。杭州捡瓷片群体可以说是紧紧踩着城市建设的脚步,走到今天。金志伟、胡云法等人可以算是第一代捡瓷片的人,这一代人以本地人为主,大多是出于爱好,做些学术研究,这代人已八十岁左右,不少已离世。
金志伟先生依据手中的南宋官窑瓷片,提炼出多个有独创性的观点,著有《实证南宋官窑》一书。胡云法先生收集了一百多块刻有宫廷铭文的定窑器物底足标本,他对铭文的刻制方式进行了列举,对铭文的内容进行了分类与考证,写出了《定窑白瓷铭文与南宋宫廷用瓷之我见》等有影响的论文。
华雨农、章磊和小舒的父辈等,可以算是第二代捡瓷片的人。这代人有本地的,更多的是外地人。本地人中,通常以做学问为主;外地人,更多的是为了谋生。比如,本地的章磊先生曾经在网络上以“清波门”为号,以他收集的南宋官窑标本为依据,对南宋官窑器物进行了持续的求证,后来出版了《龙鳞》一书。这本书对我收集与整理南宋官窑的瓷片与窑具,提供了不少帮助。
到了小舒这辈,可以算是第三代捡瓷片的人。这代人以外地人为主。他们大多是初中或高中毕业后,跟着父辈或同乡在杭州捡瓷片。这代人一开始是出于谋生,现在是忙于扎根,希望成为新杭州人。可能是父辈多年在工地上东奔西跑,给他们积累了一定的财富,再加上他们自己的努力,让他们有了不错的经济条件。或许,在城市生活久了,故乡已回不去了,也逼着他们在杭州立脚。
我从一些短视频中看到,第三代中有的人很会钓鱼、捉黄鳝,收获多时就下厨做顿好吃的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得热热闹闹。看房间的装修,有的像是租的,有的像是自己买的房。这代人中,有的孩子四五岁了,我曾看到,有个爸爸拿出几件残器或瓷片让孩子认,孩子会答,这个是越窑,那个是龙泉窑。
看来,潜在的第四代玩瓷片的人也在成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