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孙达

　　逮着弟弟回老家，我们哥俩陪老爸一起喝酒。

　　酒酣耳热之际，弟弟忽然举起酒杯：“爸，我敬你一杯！”一杯见底，弟弟的眼中竟蕴满了泪。他用粗糙的手掌胡乱擦了擦，双臂像小学生那样一上一下平放在桌上，“爸，前些年儿子混账，刚毕业净琢磨怎么来钱快。自以为牌技出色，一有时间就留恋在赌桌上。后来又迷上了足球彩票，为了翻本，借上了高利贷……”

　　弟弟的话让我们都沉默了下来，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最难熬的日子，高利贷追到家门口时，爸妈正处于他们人生中最顺心的时候，儿子媳妇工作各有前途，两个大胖孙子先后平安诞生，让日子有了新盼头。两老盘点着这些年的存款，商量着造一幢气派的新房。

　　可想法还冒着热气呢，弟弟打给妈妈的电话直接把热气冻成了冰柱子。才四岁的儿子看到奶奶的异样，赶紧放下手里的玩具，跑过去用小手擦拭奶奶脸上的泪水,稚声稚气地说:“奶奶不哭,奶奶不哭。”

　　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，讨债的人追到弟弟公司，导致弟弟丢了饭碗。眼前有高额债务，身后却没有收入保障，这两座大山让本来看着比同龄人年轻有活力的爸妈瞬间老了十岁。我们的积蓄远远不够偿还，爸妈拼着老脸皮，带着笔和纸向亲朋好友上门借钱，每借到一笔，必写下欠条，写清楚归还时间，按上手印。借钱本就不易，何况又是这种还高利贷的钱，要不是凭借着一辈子在村里积累起来的诚信，谁肯把自己辛苦攒下的血汗钱扔进高利贷的无底洞？

　　我无法想象爸妈是如何一家家说服对方，最终把弟弟折腾出来的窟窿给填补上了。为了尽快还钱，弟弟背井离乡，跑到东北、湖南、贵州等地到处打工。爸妈也瞬间忙碌了起来：退休四年的妈妈重操旧业，回到了纸箱厂，没日没夜地加班赚钱；上了年纪的爸爸对那些需要外出的体力活来者不拒……老家突然间静了下来，即便是节假日，爸妈也难得休息，更别说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了。

　　“都过去了。”爸爸用手扯住袖口，揩一揩含泪的眼睛。他像重新认识弟弟那般，仔仔细细、认认真真地端详着弟弟有了沟壑的脸，生活的摔打磨光了弟弟脸上的轻狂意气，增加了几分中年男人的沉稳底色，“日子再难熬，咬紧牙关，也就挺过去了。我很高兴，我们孙家男儿，个个都是能‘咬牙’的汉子！”

　　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地应声点头，为了打破这沉闷的空气，我故意笑着说道：“爸爸，你这话还真有几分哲理哩！古往今来，唯‘咬牙’者能成大事！古有司马迁身受腐刑‘咬牙’完成《史记》，成为世界古代史学史的最辉煌成就；今有孙家栋于天寒地冻中筛出炸碎的火箭卫星残骸，白手起家实现中国卫星腾空，千年圆梦在今朝；未来，说不定历史的英雄榜上也会有我们哥俩的名字哩！”

　　爸爸和弟弟都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。“哥哥果然是个酸秀才！”弟弟一句话，逗得家里人都笑了起来。

　　我索性站了起来：“既然弟弟说我是个酸秀才，那我就索性酸到底了。来，举起杯，敬今天的 ‘咬咬牙’，敬未来的孙家好儿郎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