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金维立
口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,“雾失楼台”也毫无征兆地翻篇了。“驱烟寻涧户,卷雾出山楹”,起风了,还是王勃的诗比较合时宜,她想。
浓雾锁城,氤氲缭绕,这个早晨,空气中充斥着拉不开扯不碎的迷离惝恍。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”,秦观的词句在她脑子里单曲循环。幸好这个季节没有杜鹃,她想。
下楼的时候,她看到六楼单身的老男人在健身区打着赤膊引体向上。即便能见度不足百米,老男人夸张的肢体语言和一张一翕的鼻翼仍清晰可见。她很想上去告诉老男人,雾滴中酸、碱、盐、胺、酚、尘埃、病原微生物的含量惊人,雾中健身等于自杀。但她很快打消了多事的念头,从包包里掏出一个口罩,默默戴上。
中年拒绝油腻,所以她尽量避免八卦,只是,凄风冷雾的日子注定纷扰。她听见走在前面那对小夫妻的对话。妻子对丈夫抱怨:“我加了好几个班赶的文案,老李没有细看就改得面目全非,明明从管理学的角度看,他改的方案效率低下,收益一般。”她无意偷听别人的谈话,可是出门匆忙,忘了戴耳机。
于是,她尽量将思绪从别人那里拉回来。她想起家里那位深陷题海起早摸黑的中学生,一早顶着浮肿的眼泡质疑她:“妈,你那套身心健康第一、学习优秀其次的论调真的行得通吗?社会看脸,学校看分,这个世界比你以为的要现实。”一向温和单纯的小孩似乎正在破茧,满屏溢出的思想,让她有些不淡定了。
带着莫名的情绪走过小区保安亭,瞥见里面空无一人,三两个保安在不远处扎堆闲聊。她开始心疼昨天刚交的几千块物业费。
老男人此刻从她身边飞身而过,赘肉横溢的身板,惊起了她的一身鸡皮疙瘩。对面走来一个不太年轻但姿色尚可的女子,暧昧地和老男人打招呼,夸张地赞赏他的毅力,老男人脸上绽放的笑容似乎能拨开云雾见天日。
她听见那位年轻的丈夫安慰妻子:“管理的标准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,但是你的情绪是决定我心情好坏的唯一标准。”被狗粮妥妥砸中,她隔着后脑勺也能察觉到小女人花枝乱颤的笑容。
手机响起,她扫了一眼讯息。前两天把女儿的习作发给一位作家朋友指点,这会儿回复了点评 ——“文笔灵动细腻,思想较同龄人深刻,可以考虑培养”。嘴角不经意地上扬,她很享受此刻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跃动的感觉。
脚步轻盈地跨出小区大门,一只柴犬像发了疯似的蹿到她跟前嚣叫,激动的心情立马归零,一大波老血冲向头顶,她再也迈不开腿了。就在她以为时间停止了的瞬间,一抹深蓝色划过眼前,几秒钟前还在聊天的保安,已经冲到她前头,喝退了柴犬。
口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,“雾失楼台”也毫无征兆地翻篇了。“驱烟寻涧户,卷雾出山楹”,起风了,还是王勃的诗比较合时宜,她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