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唐仔

　　我这大半辈子，拍过很多各种各样的集体照，偶尔翻出来，无聊或好奇地在其中找一找自己，总能一眼就找到。非我显眼，更非我处于尊显的位置，而仅仅是因为，我永远是站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人。你若知此，必能如我一样，在众多的人头中，快速地找到“我”——那个微不足道渺小如斯的人。就像无论在单位，还是在社区邻里，我也永远只是那个默默地站在最后一排的人。

　　有人试图在一张集体合影中找到我。

　　几分钟也没有找到。“真有你吗？”当然。这是一张两百多号人的合影，有我不多，无我不少，但我确实跻身其中。

　　再找。一排排找，一列列找，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掰开了找。人头小如蚂蚁头。当人脸小如蚂蚁脸时，区别其实是不大的，都是两只眼睛，两个鼻孔，一张小嘴巴。再帅气的眉眼，再漂亮的脸蛋，再威严的仪表，一旦微缩到集体照黑压压的人头中，则帅气不再，漂亮不见，威严不存。可惜很多拍集体照的人，并不自知，还以为自己真是根葱，一根绿油油的傲立葱群的葱。

　　又过来一人，跟着找。此乃我多年好友，一起上学，一起长大，一起穿过开裆裤。不出三秒，竟在乌泱泱人头中，一眼认出了我。人好奇地问，何以能如此快速地找到？好友指着我答，找这个人啊，简单，从最后一排开始找。果然又是在最后一排就找到了我。

　　知我者，友人也。

　　我不喜照相，尤其不喜拍集体照。本就无足轻重，集体照中，更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头耳。能躲则躲。实在躲不过，往最后一排一站，凑个人头。摄影师让喊“茄子”，或是让喊“钱”，以哄骗出一张张笑脸，一概不上当，不张嘴，不挤笑脸。还有的组织者，让挥手，让举V，摆POSE，搔首弄姿，更是绝不傻乎乎地配合。本已是道具，还要被吆来喝去，做各种表演，不惯着他。

　　站在最后一排，一般都是个头比较高的“高人”，站在前面，就挡住了别人的脸，这是大忌。往最后一排一站，成为背景，皆大欢喜。很多集体照，第一排都是坐着的，那才是主角，需要正襟危坐，个个人模人样。有人愿意将集体照悬挂在家中，或办公室显眼处，往往是因为前排坐着某显贵，能与其合影，幸甚也哉，虽然在合照中自己的头何其渺小，但脸面却又何其光大焉。

　　我选择站最后一排，固然也是因为我是个傻大个，而更主要的原因，是我既不想挡住别人，亦不愿扭扭捏捏挤在第二排，白沾人仙气。遇到这样的场合，我能躲即躲，躲也躲不脱，那就往后一站，或靠边一蹲，甘愿凑个数，做个背景。有次拍集体照，人煌煌也，照例自动站在最后一排，扭头发现身边竟站着一位皓发白首的长者，惊问何以与我辈站在最后一排？笑答，老朽一枚也。拍照时，我悄悄弯曲膝盖，以尽量与长者等高。主办方不懂礼尊长者，我岂能再以年轻和身高欺之？

　　有次见一熟人朋友圈，发了一张某活动的合影。这个活动我也参加了，合影我也去拍了，但我拿到的集体合影，却与他的不一样。他的合影，人头少了很多，他在中间位置，也就是我们常说的C位。我明明记得拍集体照时，我站在最后一排，而他站在右侧啊。原来照片被他裁剪过了，多余的人都被他PS了。不能在现实中站C位，那就在朋友圈，享受一下C位的尊贵和乐趣吧。一笑。

　　我这大半辈子，换过几个单位，待过很多岗位，也参加过无数活动，拍过很多各种各样的集体照，有的丢失了，有的还保存着。偶尔翻出来，无聊或好奇地在其中找一找自己，总能一眼就找到。非我显眼，更非我处于尊显的位置，而仅仅是因为，我永远是站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人。你若知此，必能如我一样，在众多的人头中，快速地找到“我”——那个微不足道渺小如斯的人。

　　就像无论在单位，还是在社区邻里，我也永远只是那个默默地站在最后一排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