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半文
画中,有海棠、有美人、有春梦,有春天的香气,春天的诱惑。我没见过那画,好在,这并不重要。当我在漫步在六号大街,一步一步丈量这个春天的时 候,便好似走在一幅画中。举起手机,随便一按,便是一幅“海棠春睡图”。至于是垂丝海棠,或西府海棠,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在这个春天,你要禁得住——
晨起,走六号大街,从东往西,遇一树一树海棠花。走文海路,从南往北,也是一树一树海棠花。海棠是垂丝海棠,浓而不烈,艳而不奢。
海棠是一朵好花,粉中带艳,似美人含羞。遥想当年,长安,唐明皇眼中的海棠,是西府海棠。西府海棠或更浓,或更艳。在沉香亭,看着被侍女扶至眼前的杨贵妃,半醉半醒,鬓飞颊红,唐明皇开口:“岂妃子醉,直海棠睡未足耳!”唐明皇是个感性的帝王,半为江山、半为美人,一句话,把美人和海棠混为一谈。对一个感性的人而言:美人与海棠不可分拆,美人与春天不可拆分,花朵与春天也不可拆分。于是,花朵、美人、春天都混作一谈。唐明皇喜欢花,喜欢美人,也喜欢春天。见美人宿醉未醒,马上想到春天,想到春天的海棠“睡未足耳”:一朵未睡醒的海棠,夺人心目!
时隔数百年后,苏轼想起唐明皇这话,仍是感叹,写下:“东风袅袅泛崇光,香雾空蒙月转廊。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夜深,月光转廊,一转,就照不见海棠。照不见,怕海棠花就此睡去,诗人擎着高烛,继续照亮。没有月亮,诗人要成为一个月亮。诗人也是感性的,比唐明皇更甚。都是海棠春睡,一个是“醒未足”,一个是“恐睡去”。一个是把美人比作花,一个是拿花作美人。唐明皇眼里的人,是海棠一样的美人。苏东坡眼里,海棠就是一个美人。以此看来,虽苏东坡借唐明皇“海棠春睡”之典,事实,写的是自己的海棠。苏东坡是一个大髯公,想象下:此公在夜深月黑之时,手擎高烛,与一朵花对视,请花不要睡去的画面。何等柔软!何等深情!
李清照也钟情海棠:“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?知否? 应是绿肥红瘦。”词人宿酒未消,却心系海棠,半睁睡眼问侍女:海棠花怎么样了?卷帘人说“海棠依旧”。伊不相信:如此风吹雨打,花应该是瘦了,怎会依旧?
一阙“如梦令”,问候一千年。美人如花,花若美人。男人惜花,是一种爱。女人惜花,是一种怜。李清照对海棠,是一朵花对另一朵花的惺惺相惜。比起一个男人的爱,这一种怜惜更是深入骨髓。“如梦令”说是写花,写的却是自己,如此风吹雨打,海棠岂会依旧?想象词人的清瘦,想象词人的春睡,同是海棠春睡、与杨贵妃的春睡相较,是另一种的惊心动魄。
李是婉约派的掌门人,偶尔也会豪放: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”苏是豪放派代表,但在面对“海棠”这朵花时,她与他,都选择了婉约。海棠,是一朵婉约派的花。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春天,每一朵海棠都是陷阱。我看一朵,再看一朵,想到唐明皇、想到苏轼、想到李清照,想到明人唐寅的《海棠春睡图》。我真的想把每一朵海棠都看遍,对每一朵海棠都问候一声:依旧?
《海棠春睡图》我并未亲见,是贾宝玉随秦可卿入卧室:大家来至秦氏房中。刚至房门,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。宝玉便觉得眼饧骨软,连说:“好香!”入房向壁上看时,有唐伯虎画的《海棠春睡图》,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,其联云:
嫩寒锁梦因春冷,芳气笼人是酒香。
画中,有海棠、有美人、有春梦,有春天的香气,春天的诱惑。我没见过那画,好在,这并不重要。当我在漫步在六号大街,一步一步丈量这个春天的时候,便好似走在一幅画中。举起手机,随便一按,便是一幅“海棠春睡图”。至于是垂丝海棠,或西府海棠,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在这个春天,你要禁得住一朵海棠花的诱惑!